连蕴的薄唇瞬间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。
一时无言,我们之间只剩沉默。
我捏紧了酒盅,正准备送客:“国师大人日理万机……”
连蕴陡然握住我的酒盅,冷淡的眸子里布满猜忌:“云渺,你是不是没忘记我们之间的事?”
我心口发窒。
我当然没忘。
前年尚书府设宴,我不胜酒力失足落水,差点丧命。
是连蕴不顾阻拦,跳入水中救了我。
上岸后,他猩红着眼,抱着我的双臂发颤:“以后不要饮酒了好不好?”
“若你出了意外,我不知该如何熬过剩下的漫漫岁月。”
彼时,连蕴的语气里充满了哀求。
我当即答应他,以后再不饮酒。
心口涩然又涌上来,如湖水淹没口鼻,灌入肺腑。
我挥开他,猛喝了一口酒:“国师大人觉得我应该记得什么?”
连蕴微蹙着眉,不知是不满还是不安。
他抬手按下我的酒盏,语气冷硬:“总之,你不要再喝了。”
烈酒如刀子划过咽喉,割开心底压抑至极的苦闷。
我蓦地大笑起来:“我就要喝,你又如何?”
“即使我答应过你不饮酒,如今我反悔了,你又如何?”
“国师大人,你敢说你每个承诺都做到了吗?”
被我逼问,连蕴脸色青白,仿佛愧疚难当,张口又哑然。
我笑得红了眼。
他当然回答不了我。
修行之人娶妻,有违天道。
他当时为了娶我,三步一拜,九步一叩,一路跪上蜀山之顶。
丢了半条命,只为向他的师父无为真人证明。
他真心心悦我,为娶我愿背负一切因果,放弃修为。
甚至当时他许下的誓言,现仍犹言在耳。
“劣徒连蕴有负师门教诲,愿经尘世万般磋磨苦难,只为娶尹云渺一人为妻!”
“此后一生,若有违负,身死道消!”
我当时问他,为了我得罪师门修为尽散,值得吗?
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,誓言如豆子般往外倒:“只要是你,就值得,我对你的情谊天地为鉴!”
那时有多情真意动,如今就有多痛彻心扉。
我不愿再与他说这些。
因为感情里的是非对错是分辨不清楚的。
一个人的心要是变了,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是错。
第一次,我不顾他晦暗的眼神,丢下他进屋去了。
因为酒醉,我反而难得有了一夜的安眠。
只是醒来后,太阳穴有些许钝痛。
连带着这屋子里的东西,我都感到陌生。
比如那挂在床边上的一张平安符,妆匣里的一条珠串……
或许都与连蕴有关,但我却已经想不起收到它们时的情景了。
除了挂在墙上那柄长剑。
这是连蕴亲手为我打造的。
送给我的时候,那双只用来抄经和卜卦的双手,已经满是伤痕。
但他的双眼却亮的出奇:“你嫁与我屈居后宅,但只要你喜欢的,我都会倾力支持。”
我心口一动,将剑取下拔出。
剑刃出窍时,如龙虎铮鸣。
它寒芒依旧。
我却已记不清多久没有再舞过剑,练过枪。
兴致一来,我忍不住在空阔的庭院中,练了几招。
霎时剑影如织,习习生风。
只是招式过毕,还剑入鞘时,我下意识往不远处的树下瞥去。
曾经多少次,那里都常常静立着一道清隽如松的身影,带着浅浅笑意望着我。
他会称赞:“云渺的剑法出神入化,实在令我叹服。”
然而如今,那芙蓉花树下空空如也。
我的心骤然空了。
这时,一道娇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:“我还道你有多淡然大度,结果还是要勾得师兄日日来寻你!”
我回头,便见叶殊一身素裙,满脸恨意。
当初看在她是连蕴师妹,我才百般包含。
如今,我已经不想再忍,嗤笑反问:“你当谁人都如你一般,恬不知耻。”
叶殊错愕一瞬,气得脸色涨红,却不知想到什么,又笑了起来。
“你也就能再得意这一回了。”
说完就走了。
她的话我本不以为意。
但第二日,连蕴又踏进了我的房门。
骤雨连绵不歇,他袖沿衣摆都被雨水洇湿,却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把碧色玉骨扇,向我递来:
“去岁你一直念叨,想要我送你一柄折扇。”
“本想早些送予你,只是少了半阙诗,故而一直耽搁了。”
我不明所以地接过展开,扇面上绘了一幅墨莲,旁侧题了半句诗:“世事尽归簪上雪。”
笔力萧散遒劲,风骨天成,是连蕴亲绘亲题的。
我默念着,潜意识接出下句:“我生聊寄瓮头春……”
连蕴眸光一动,似是翻涌着诸般心绪。
他正欲开口,外间却忽而传来女婢欢欣地高喊。
“恭喜大人,贺喜大人,叶姑娘她有孕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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